文化中國行丨歷史尋音人 守望莫爾寺
2025-04-03 09:14:54 來源: 天山網(wǎng)-新疆日報原創(chuàng)
天山網(wǎng)-新疆日報記者 銀璐
今年是中央民族大學教授肖小勇為喀什莫爾寺遺址而停留在新疆的第7個年頭,在過去的日夜里,那“一圓一方”兩座佛塔和它們周邊不斷發(fā)現(xiàn)的文化遺存,堅定著莫爾寺遺址考古項目負責人肖小勇和他的隊員們在這片遺址上尋找出更多歷史信息的決心。
3月31日,2024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入圍終評項目名單公布,新疆喀什莫爾寺遺址名列其中。這座結(jié)構(gòu)布局基本保存完整、寺院建筑類型較為齊全、時代較早且延續(xù)時間較長的遺址,是我國早期大型地面佛寺和佛教中國化的典型代表,也實證了漢至唐時期中央政權對西域的有效管轄和宗教管理。
一邊發(fā)掘,一邊保護利用。目前,莫爾寺遺址雖然還未面向公眾開放,但文物部門對它的展示利用規(guī)劃正在積極推進,在未來將以更加科學、合理、便捷的方式,讓來自八方的觀眾看到佛教在古代新疆地區(qū)的傳播和盛行,欣賞到佛教藝術遺存中體現(xiàn)的中華文明之多元一體、兼收并蓄。
呈現(xiàn)佛教中國化的特征
根據(jù)考古測年,位于喀什市東北方向伯什克然木鄉(xiāng)莫爾村的莫爾寺遺址,始建于公元3世紀,隨后在不同歷史時期經(jīng)歷了多次改擴建,直到公元10世紀后逐漸廢棄。
莫爾寺的名字出現(xiàn)在近現(xiàn)代考古文字記載中,源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方探險隊在新疆的侵擾和盜掘。莫爾佛塔之名源于它的外形——像煙囪,“莫爾”維吾爾語意為“煙囪”,而這個12米高的“大個子”也曾被誤認為是廢棄的烽燧。
莫爾寺遺址在我國第二次和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中受到文物部門的關注,文物保護工作者組織調(diào)查隊伍對遺址內(nèi)的圓形和方形佛塔以及地面僧房遺存做了測繪,并為莫爾寺遺址做了畫像,留存了相關數(shù)據(jù)信息。
2001年6月,莫爾寺遺址被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19年,莫爾寺遺址考古發(fā)掘工作啟動,同時這項工作也被列入國家文物局“考古中國”重大項目。
今年1月11日,在2024年新疆考古工作匯報會上,肖小勇介紹了2024年考古發(fā)掘工作新發(fā)現(xiàn)的一件泥瓦。
瓦是中原建筑的重要部分,泥瓦是唐代大型高規(guī)格建筑中常被使用的構(gòu)件,多用在屋脊、檐口、鴟尾和獸頭等部位,凸顯建筑的宏偉壯觀、審美觀念,也有相應的實用價值,是當時建筑技術進步和創(chuàng)新的標志之一。
“它給了我們一條認識當時莫爾寺建筑方式和特征受到中原地區(qū)建筑風格影響的重要線索。據(jù)史書記載,武則天執(zhí)政期間,曾在西域的疏勒鎮(zhèn)修建過大云寺,但它的確切位置在哪里仍然是個謎。這件泥瓦為我們推斷莫爾寺曾作為中央政權層面修建的大型佛寺提供了一個重要證據(jù),是當時中央政權對西域有效管治的證明?!毙ば∮抡f。
出土于莫爾寺遺址的上萬件佛像殘片,呈現(xiàn)著佛教傳入西域再至中原及更廣大地區(qū)后發(fā)生的種種演變及其中國化的特征。不同佛像之間的大小有很大落差,有的比現(xiàn)在的真人都高,有的只有數(shù)十厘米高,這與它們出自不同歷史時期、有不同造像風格有關。此外,更明顯的區(qū)別還在于佛像的五官特征、線條表情、發(fā)型發(fā)飾、衣物飾品等,都帶著佛教傳播過程中不斷納新、融合、創(chuàng)造的痕跡。
考古專家對風格種類多樣的佛像殘片做了細致分析,發(fā)現(xiàn)了多樣的制作工藝和特色,有犍陀羅風格,有中原佛教風格,也有西域本地風格。有專家認為,“高鼻濃眉深眼”的佛像面孔殘片帶著佛教傳入西域初期時的特點,而“細眉長眼圓臉”則有佛教從中原回流到西域之后的造像特征。
這一切說明佛教的傳播過程也是對自身不斷豐富的過程,表明了中華文化的兼收并蓄。
躬身大地體悟多元一體
“啟動挖掘工作的6年多來,這座遺址在我們面前越來越清晰了,我?guī)淼囊粨軗軐W生也成長起來了?!痹谥醒朊褡宕髮W和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啟動合作發(fā)掘莫爾寺遺址時,考古隊里有多位來自中央民族大學的本科生、碩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他們跟著肖小勇,在藏著無數(shù)秘密的佛塔和它腳下的“大土包”上,開啟了“考古新疆”之旅。
新疆姑娘嬌哈爾·巴克提別克在中央民族大學讀碩士研究生時,跟著導師肖小勇走進了莫爾寺遺址參加發(fā)掘工作,終于和她本科段學了4年的歷史專業(yè)在現(xiàn)實中“對上了話”。
第一次見到遺址時,眼前能辨認的只有兩座佛塔,周圍都被黃沙覆蓋,而肖小勇告訴大家:答案就在黃沙之下。
在一處探方,隊員們要學會認識遺址的地貌特征、地層剖面,所有清理出的遺物都要放進密封袋,備注標簽并分類存放,還要為遺跡、遺物畫圖,標清立體尺寸……嚴謹、細致、務實,是他們學習的重要一課。
考古是技術活兒,也是體力活兒,翻山越水、攀壁爬坡、風餐露宿都是常有的事。莫爾寺遺址考古隊里有一大半都是女生,此前大都沒有在艱苦的環(huán)境中長時間停駐過,莫爾寺遺址在一個大陡坡上,起初姑娘們要手腳并用才能爬上去,一個發(fā)掘期結(jié)束后就變得身手敏捷了。
好奇、熱情、喜愛思考,是肖小勇最認可這一代學生的地方?!盁o論剛開始動手時有多慢多難,但他們面對文化遺址時,眼中總透著讓我觸動的光亮。”肖小勇認為,不管這些學生們將來是否從事考古工作,但這段躬身大地的時光總會給他們增添一份人生的重要體悟。
“學了考古,又進了發(fā)掘現(xiàn)場,我通過如此豐富的歷史視角和生動的實踐,真正了解了發(fā)生在我們中華大地上的故事。”嬌哈爾畢業(yè)后回到新疆,做了高校教師,她也會鼓勵學生們盡一切機會去“動手”觸碰留存在大地上的文化遺址,找尋歷史信息,講好歷史故事。
保護遺址守護我們的歷史
每當考古隊員或者調(diào)研團隊來到莫爾寺遺址時,遠遠就能看到來迎接他們的野外文物看護員兄弟——托合提·艾尼、亞庫甫江·艾尼。這里是他們的“辦公區(qū)”,也是兄弟倆從小長大的地方。
兄弟倆和眾多駐扎在新疆廣袤大地上的野外文物看護員有著相同的經(jīng)歷——從父親甚至是爺爺手中接過了看護不可移動文物的任務。托合提的爸爸艾尼·依拉尼1985年起便擔起看護莫爾寺遺址的責任,托合提成年后,爸爸把接力棒交給了他,之后,亞庫甫江也跟著哥哥一起做文物看護員。
“爸爸是個話特別少的人,小時候我問他那一圓一方的土建筑是啥?他只說是古代的佛塔,要保護。即便到了讓我接班的時候,他也沒多交代啥話,就一句‘每天巡護至少兩次,看住別讓人闖進來’。”托合提說。
托合提聽從爸爸的囑咐,在莫爾寺遺址劃定的保護區(qū)域內(nèi),不論刮風下雨,他每天巡查不少于兩次,檢查圍欄是否有松動或缺口,是否有進入的腳印、車印,雨雪天后佛塔是否有坍塌損壞,佛塔基座是否有動物的侵擾。
風吹過恰克馬克河流經(jīng)的沖積平原,讓濕潤的氣息頻頻造訪莫爾寺遺址,這也給保護工作帶來了麻煩——雨水增加讓遺址周邊的植被增多,昆蟲隨之增多,蟲蛀的眼兒遍布佛塔塔身,而植被的根系也悄悄延伸到了塔下。
近年來,自治區(qū)文物部門持續(xù)為佛塔做本體加固,防止自然原因?qū)е绿鷵p毀。當佛塔發(fā)生細微變化時,托合提會將佛塔的損傷、隱患都記錄下來,然后匯報上去。
自莫爾寺遺址考古發(fā)掘工作開始,托合提和亞庫甫江每天的工作又多了一項——和考古隊員學著一起發(fā)掘?!翱茖W技術活兒我們不懂,做不了,但出力氣跑腿搬運的事情都能干,挺有意思的。老師們經(jīng)常會拿著清理出來的佛像、陶片、錢幣,給我們講故事?!蓖泻咸嵴f,他們也會把這些歷史故事說給家里人、村里人聽,讓大家也了解歷史,懂得文物保護的重要性。
守著遺址,聽著故事,托合提一直期盼著有一天能讓家人、朋友以及游客一起近距離看看這矗立了1800多年的佛塔。
這一天,越來越近了。
2024年10月14日,《莫爾寺遺址文物保護規(guī)劃(2024—2035年)》獲得國家文物局批復,莫爾寺遺址即將再現(xiàn)“新輝煌”,更好地展示中華文明的瑰麗風采。